當前報章為 第13298號
2023年02月24日
星期五
內地一項數據調查
讓外賣配送員、商號等…反思
2023-02-24
國內一項數據的背後,一項近半年的調查,加上多位外賣騎手、配送鏈條各環節的參與、社會學學者的交流,摘錄了部分事實案例、讓更多人一起思考….
餓了麼騎手朱大鶴清晰的記得,那是2019年10月的某一天,當他看到一則訂單的系統送達時間時,握著車把的手出汗了,2公里,30分鐘內送達——他在北京跑外賣兩年,此前,相同距離最短的配送時間是32分鐘,但從那一天起,那兩分鐘不見了。
差不多相同的時間,美團騎手也經歷了同樣的時間失踪事件。一位在重慶專跑遠距離外賣的美團騎手發現,相同距離內的訂單,配送時間從50分鐘變成了35分鐘;他的室友也是同行,3公里內最長配送時間被壓到了30分鐘。
這並不是第一次有時間從系統中消失。金壯壯做過三年的美團配送站站長,他清晰地記得,2016年到2019年間,他曾三次收到美團平台加速的通知:2016年,3公里送餐距離的最長時限是1小時,2017年,變成了45分鐘,2018年,又縮短了7分鐘,定格在38分鐘——據相關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全行業外賣訂單單均配送時長比3年前減少了10分鐘。
送外賣就是與死神賽跑
系統有能力接連不斷地吞掉時間,對於締造者來說,這是值得稱頌的進步,是AI智能算法深度學習能力的體現——在美團,這個實時智能配送系統被稱為超腦,餓了麼則為它取名為方舟。2016年11月,美團創始人王興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我們的口號『美團外賣,送啥都快』,平均28分鐘內到達。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技術的體現。
而對於實踐技術進步的外賣員而言,這卻可能是瘋狂且要命的。在系統的設置中,配送時間是最重要的指標,而超時是不被允許的,一旦發生,便意味著差評、收入降低,甚至被淘汰。外賣騎手聚集的百度貼吧中,有騎手寫道,送外賣就是與死神賽跑,和交警較勁,和紅燈做朋友。
為了時刻警醒自己,一位江蘇騎手把社交賬號暱稱改成了:超時是狗頭。一位住在松江的上海騎手說,自己幾乎每單都會逆行,他算過,這樣每次能節省5分鐘。另一位上海的餓了麼騎手則做過一個粗略的統計,如果不違章,他一天能跑的單數會減少一半。
騎手們永遠也無法靠個人力量去對抗系統分配的時間,我們只能用超速去挽回超時這件事。一位美團騎手告訴《人物》,他經歷過的最瘋狂一單是1公里,20分鐘,雖然距離不遠,但他需要在20分鐘內完成取餐、等餐、送餐,那天,他的車速快到屁股幾次從座位上彈起來。
遭遇交通事故急劇上升
超速、闖紅燈、逆行……在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孫萍看來,這些外賣騎手挑戰交通規則的舉動是一種逆算法,是騎手們長期在系統算法的控制與規訓之下做出的不得已的勞動實踐,而這種逆算法的直接後果則是——外賣員遭遇交通事故的數量急劇上升。
孫萍從2017年開始研究外賣系統算法與騎手之間的數字勞動關係,在與《人物》的交流中,談及越來越短的配送時間與越來越多的交通事故的關係時,她表示,肯定是(最重要的原因)。
現實數據有力地佐證了這一判斷——2017年上半年,上海市公安局交警總隊數據顯示,在上海,平均每2.5天就有1名外賣騎手傷亡。同年,深圳3個月內外賣騎手傷亡12人。2018年,成都交警7個月間查處騎手違法近萬次,事故196件,傷亡155人次,平均每天就有1個騎手因違法傷亡。2018年9月,廣州交警查處外賣騎手交通違法近2000宗,美團佔一半,餓了麼排第二。
外賣騎手成最危險職業之一
2020年7月28日西安兩貨車追尾,致一名外賣騎手身亡。外賣騎手,已經成為最危險的職業之一,這一話題已經不止一次地登上微博熱搜。
在公開報導中,具體的個案遠比數據來得更驚心動魄——2018年2月,一位餓了麼騎手為趕時間在非機動車道上超速,撞倒上海急診泰斗、瑞金醫院與華山醫院急診科創始人之一李謀秋,李謀秋搶救1個月之後不幸去世。2019年5月,江西一名外賣騎手因急著送外賣,撞上路人致其成植物人。一個月後,一名成都騎手闖紅燈時撞上保時捷,右腿被當場撞飛。同月,河南許昌一個外賣騎手在機動車道上逆行,被撞飛在空中旋轉2圈落地,造成全身多處骨折……
被配送時間嚇得手心出汗的朱大鶴,也出過事兒,為了躲避一輛自行車,他騎著超速的電動車摔在了非機動車道上,正在配送的那份麻辣香鍋也飛了出去,當時,比身體的疼痛更早一步抵達他大腦的是,糟糕,要超時了。
美團騎手經歷印證了說法
為了避免超時與差評,他打電話給顧客請求對方取消訂單,自己掏錢買下了那份麻辣香鍋,太貴了,80多塊,他說,但味道不錯,吃撐了。他至今對此耿耿於懷,因為他當時剛入行,經驗不足,更合理的做法應該是,他將這份麻辣香鍋的錢付給顧客,讓他再下一單,這樣,至少能把這趟的配送費給我,他說,6塊5,我記得特別深。
摔車的事情太常見了,只要不要把餐灑了,人摔成什麼樣都不是大事兒。朱大鶴說,跑單的時候,他見到了太多遇到交通事故的同行,一般不會停下來,因為,自己的餐都來不及了。
春天的一個中午,魏萊和一名穿著同樣顏色制服的騎手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只差幾秒鐘,對方著急,闖了過去,正好一輛汽車高速駛來,連人帶車都飛起來了。當場人就沒了。魏萊說,看到同行血肉模糊地躺在馬路中央,他並沒有停下來,自己手裡的訂單就要超時了,而那時,又來了新訂單,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派單。從XX到XX,請在滴聲後回覆,收到…。